• 香光

    2018年10月12日

    ☘️彌陀不棄法界的放牛班

    十幾年前寫過一篇「放牛班的春天」,文章近尾有這樣一段話:「我從不跟他們講道理,只是溫和的堅持著我希望他們的」。至於其他沒說的,他們也都自動改變了,而且是驚人的改變,因為他們學會用眼睛在觀察、用心在揣摩什麼是我期望他們的。

    其實,在那之後,帶的每屆導師班學生,幾乎每天都在說道理,稱作「每日一句」,大部分學生都蠻喜歡聽,有想法的學生會在當天日記上交流衍伸一些想法。

    我童年那個時代,台灣話翻成國語:「小孩子有耳無嘴」,意思就是說:小孩子不懂事,只要聽就好、別多話。所以,一般來看,台灣孩子比大陸遷台的外省人孩子內向不多話、比較不會表達,但也比較謙讓,習慣都把話讓給別人講。

    而這十幾二十年來,早就今非昔比了,大家都認為現在的孩子很自我,的確是這樣的,在教學第一線上,感受尤深。加上現代社會對尊師重道的觀念日漸微薄,學生對老師的態度如何呢?差不多可以把胡適的那句話改編成:「老師還老師咧,老子都不老子!」,在家從小就不聽話的孩子,到了學校還能聽老師的話嗎?難教。

    難教,還得教,這就是當老師的辛苦。

    在任課班,像當阿姨,有說有笑,比較親切。以前很多任課班學生羨慕我導師班的學生,說他們可有更多時間看到我、聽我講話,我總笑笑。他們不知道我在導師班,不是阿姨,是個比較不苟言笑、負責管教孩子的爸。

    管教,要管也要教。從哪教起?第一要聽我的:先學會聽我的話,再來才能教會聽爸媽的話。肯聽老師和爸媽的話,做人的基本之道就有了。

    剛帶一個班,就是用盡各種方式讓學生聽我的。做過老師的人就會知道,單要做到這一點,就會幾乎耗掉半條命,甚至半條命去了,有時還達不到目標。頑劣的學生頑劣,有家教的孩子也有一大堆意見要教老師如何帶班,總而言之就是不習慣聽話。

    不聽話,表現出來的,常是不禮貌。所以第二教禮貌。不從觀念教,從行為教。現在的孩子在收授之間,大都不看人、單手、動作粗魯的就搶過去。我是他們練習禮貌的對象,我發作業本、考卷…時,如果沒有看我、沒有雙手、沒說謝謝,是拿不到東西的。

    最初,都是很散漫的不看人,就要一手搶過去,但卻搶不到,眼睛一看,我已經縮手不給東西了,倒是沒有不和諧的氣氛,反倒是彼此都笑了,我的笑是溫和的笑「你又忘記了」,他們的笑是傻笑「喔對不起」。這個收授物品的動作,是每天最頻繁的,因為我每天都要改作業、改考卷、改日記,然後發回。通常是三個月教會這個動作..

    等到他們習慣雙手收授,並說「謝謝老師」的時候,其他的言語行為也就隨之在自動改變中了。

    在這些細微小節中,我在傳遞一個觀念:「不是我需要你們的感謝,而是你們必須學會感謝。因為關心,所以希望你們成為一個有感恩心的人。我們要穿過平凡事件的表面,去體會別人對我們的種種好。父母、老師、其他人對我們的好,都不是理所當然。任何人對我們的付出,都值得我們真心的感謝」。

    甚至包括對管教的感謝。在第一年,學生的犯錯是被允許的,我會告訴他們錯在哪裡,耐心十足,錯一整年,我教一整年。過了一年,如果同樣的人還老犯同樣的錯,雖然我的耐心仍是十足,但會改用訓斥的方式予以警醒,這個時候氣氛當然就會比較凝重,訓完之後,如果學生就這麼走了,會聽到我的一句:「回來!忘了什麼?」,無論機靈或者駑鈍,反正都會想起要謝謝老師。

    為什麼要謝?我笑著問。不善表達的學生會說:「因為老師是為我好」,能言善道的學生會長篇大論:「老師一堂課接一堂課的上,有空堂時,又要忙著改我們的作業和日記,還要出考題幫我們復習,短短的下課幾分鐘又要把我叫來訓話,其實老師本來可以休息的,但是老師選擇了關心我,所以我應該感謝,我也覺得對不起老師,讓老師這麼辛苦、這麼累」。

    訓話之後的那聲「謝謝老師」,通常就把本來嚴肅的氣氛給化解了,他們心裡體會到:被訓是來自於被關心。

    一個學生畢業之後,寄來卡片:「謝謝老師以前花了那麼多時間和心力,教會我們說謝謝和對不起,以前覺得沒什麼,甚至剛開始時還覺得好笑。但是上了高中,看到新同學的種種言行,一時之間還蠻不習慣的,才知道以前我們班上的和諧融洽氣氛不是平白無故得來的。現在的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我,我知道原因是我有感恩和認錯的態度,所以人緣好。」

    「謝謝」,是有感於自己所獲得的,並非理所當然。「對不起」,是有感於自己身口意的過失或不足。

    一個懂得說「謝謝」與「對不起」的人,不會活得太表淺,不會在自我的井底中看天,因為我們「得之於人者太多,而施之於人者太少」。當我們這樣看到外界與自己的關係時,心中會謙卑下來,誠於中而形於外的,就是人與人之間基本的尊重。我們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

    感謝與認錯是人法,還談不上是佛法,但能加速並且加深佛法的學習。

    在佛法中,懺悔自己的過錯與不足,懺到某個程度,就會走入對自己根機的深信:「一者決定深信:自身現是罪惡生死凡夫,曠劫以來常沒常流轉,無有出離之緣」。

    一個老實的念佛人,一定是個機深信的人,他才會有對救度法門的深信:「二者決定深信:彼阿彌陀佛四十八願攝受眾生,無疑無慮,乘彼願力,定得往生」,否則所謂老實念佛都只落在觀念,無法落實。

    人有自知之明,就有識人之智。一個學佛的人有了機深信,自然就會投向法深信。機深信無法教,需要我們對自己有深切的認識。從驕慢走向謙卑,從如何修行走向歸命彌陀,有人用了幾年時間,有人用了幾十年時間,有人一生都達不到。

    祈願大眾在修行中,早日看見自己的坑坑洞洞,看見自己的不能,而在此謙卑中,更上一層樓,走向:一心歸命彌陀,一心專念彌陀。那就是入佛門的最頂峰、無上大利之所在了。

    南無阿彌陀佛~大家今天念佛了嗎?

    香光

    2019年6月24日

    「學校給你這個班,簡直是送羊入虎口」同事語帶憐憫的對我笑著說。

    (一)

    踏出大學校園,走入分發任教的國中校園。在競爭激烈的升學體制下,當年的能力分班是據學生成績分作前中後三段。第一年,我任教三種學生,三種心情。

    男生前段班的導師給我看了學生日記:「今天班上來了一隻美麗的菜鳥,把兩星期的英文課在一堂課教完了」我接受善意的揶揄,力求教學的改進。

    女生中段班對我的興趣遠大於課堂內容,我必須在適度滿足好奇之餘,還讓她們收心,願意乖乖上課。

    男生後段班是我任導師的班,這群血氣方剛的男生在接下來的兩年,從未停止過以嚴苛的方式來鍛鍊我。

    不只一個同事給我忠告:「別急著愛他們」。在後來的執教歲月中,才慢慢體會出這句話。如何對不同的人表達關愛,是盡其一生的課題。當初不懂,兩敗俱傷。

    帶領一群正值青春叛逆期、心中常有憤怒的男生,我每天疲於奔命的在收拾爛攤子。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能真正瞭解他們的感覺。第一堂課的勵志話語引來哄堂大笑,我就知道自己已被劃分成另個世界的人了。

    自認已被放棄,對外界失去信任,他們完全拒絕非我族類者,拒絕了想要關愛他們的我。

    在他們眼裡,溫室花朵不知野草如何存活。他們最常冒出的話是:「你不知道啦!」我不懂他們,他們這麼認為,我也這麼認為。

    拒絕學習,拒絕被關心,拒絕被引導,他們卻得待在教室一整天,如同沸騰的水,下面爐火燒不停,上面鍋蓋緊蓋,熱壓力向外沖作尖銳的鍋笛聲。班上沒有一刻安寧,狂笑與怒吼、髒話不離嘴的口頭禪,我被聲浪淹沒。他們不斷的發洩不平,首當其衝是我。

    所有罵人的一字經、三字經、多字經,國語的、台語的、英語的,黃色的、灰色的、黑色的,明講的、暗喻的、譏諷的,……,髒話亂箭齊飛。我溫和時,他們氣勢很大;我動氣時,引發更猛烈的辱罵。我,沒有氣勢,沒有威嚴。

    才過不久,滿懷的愛心就被憤怒取代了,開始與主流的管教方式靠攏,斥罵和教鞭這些不符合自己個性的方法也用上了。

    人在氣瘋了時,會喪失理智,包括一向溫和的人。有一天,大腦還未下達指令,我已一巴掌揮向一個不停辱罵、眼露兇光的男生臉上了。我,被自己那隻手嚇呆了;他,瞬間安靜了下來,然而兇狠的眼神更甚,胸口強烈起伏著,是極為強烈的怒氣在體內四竄。他的臉因怒氣脹紅,上有我的掌印,有我亂極了的思緒。

    本來鬧極的教室,瞬間安靜至極。兩雙眼睛眨也不眨的對峙著,我們都在極力忍耐著,他在努力忍著不衝過來對我動手,我也在忍著什麼。

    終於有人打破了死寂,有人大哭了起來!在眾目睽睽下,我的無能、我的無力、我的委屈、我的歉疚,剎那潰堤成哭泣。除了哭,竟不知如何收拾殘局。

    全班震住了!等我回過神,懊惱到極點,我不喜歡在人前掉淚,更不願在他們面前示弱。倒沒想到他們因此收斂了一兩天,表現得比較像一般的孩子。但接下來,還是故態復萌了。

    說謊本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偷竊、搞破壞、打架惹事,他們開始明著來。結黨尋仇、加入幫派,他們快速的與正常校園生活分裂得更徹底。

    我們師生雙方都感到絕望,我無力的看著他們日漸沉淪,卻無力改變狀況,頹喪到底了。

    那年,我每晚重覆同樣的夢。夢裡我孤單的站在講台聲嘶力竭,下面群魔亂舞,我叫著喊著卻全然無聲,哭也無聲。清晨驚醒,枕頭又濕了一大片。

    一天早上,我像個小孩般的耍賴,問媽媽:「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學校?」那只是求救的心聲,我必須出門,有始有終的融入他們的故事。

    十幾年後與音樂資優班學生同賞「放牛班的春天」影片。片中代課老師想著:「不知道為什麼我來到這裡?總擔心他們隨時會來取我的性命。」心有戚戚焉,一樣的擔憂與無奈。

    (二)

    第二年,同期一起進去的女同事藉各種理由離開了教職,學校讓我改帶一班新進的女生班。一切重新開始,她們用揮灑不完的笑容和言語、用所有比賽皆佳績的成果,來回饋感受到的愛。

    於此同時,已升國三的男生班,改由一位揮鞭不斷的同事與他們繼續奮鬥下去。我仍任課他們一週四堂英文課,他們變本加厲到我欲說已無言。

    (三)

    六月的驪歌聲響起,他們畢業了。他們離開後,我一個人走進那間教室。玻璃窗全被打破、桌椅被摔得零亂不堪。他們在離開前,用盡全力,表達對那段人生的憤怒。

    從未有過的安靜,我看著他們留下的種種,心中生起的不是他們終於走了的高興,而是說不上的滋味。

    (四)

    他們帶著寒冬離開,留下了一大片積雪給我。

    直到後來幾年,我與他們的化身相遇,一切重來。曾經恐懼過的失敗經驗,在念佛與「修心八頌」中,轉化成勇氣與智慧。NG重來的機會,讓我終於揮去心頭的陰影。

    在聲聲佛號中,在「修心八頌」反其道而行的修心引領中,我讓冬天過去、讓春天來。終於明白:冬天與春天雖大不同、卻是緊密相依。

    從那個時候,我開始讓阿彌陀佛與我在一起。

    南無阿彌陀佛

    香光

    2019年6月25日

    🔸某個安靜夜晚,讀到一本散文集,文字中充滿了一個老師對學生暖暖的愛。「暖暖」,正是那所學校的校名。讀著讀著,淚流滿面了……。或許,我也曾是那些學生的冬天?至少,當年的我沒有能力帶給他們春天的消息。現在我念佛學佛了,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彌補當年的無能之過?闔上散文集後,我默默的這樣祈求。

    🔸幾年之後,我換了一所學校,又成了新老師,又要接收全校老師沒人肯接的班級了。向即將就職的學校報到後,隨口探問一下我的班級是怎樣的一群孩子。「很活潑!」他們異口同聲的說。

    走出處室,隱約聽到背後窸窸窣窣的碎語,沒能聽清楚,但已猜出是怎麼一回事了。見過面後,證明那的確是「很活潑」的一班。而且,就是我想要的,甚至可說是我求來的。

    因為在這之前的某個溫柔夜裡,我不再逃避的,想起那群已被假裝忘記的孩子,心裡浮現的盡是愧疚,淚水成行。那時,多麼希望時光倒流,讓我有補償他們的機會。很快的,所求如願了,他們果真回來了,化身成不同的面貌、相似的言行。

    剛踏進教室,我立刻知道類似的戲碼即將重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很堅定的告訴自己:這次,我要和他們好好的在一起,絕對不掉淚;這回,我會很有勇氣和耐心。

    這樣的機遇,可真是自己懇切求來的。雖然艱困,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第一天,上課鈴響了,教室裡只有小貓兩三隻。「其他人呢?」 「不知道。」「去找回來!」

    那幾隻慵懶的小貓,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走出教室。二十分鐘左右,一個個慢吞吞的回來了。每個進來的,不是口罵髒話,就是臭著一張臉:「你是導師?新來的?」語氣都很不友善,於是我不答腔。

    最後進教室的女孩,寒著一張生得素淨的臉,大搖大擺晃著手臂、一臉不耐煩的走進來。接下來,她,給了我至今仍然印象十分深刻的一份厚重見面禮。

    我才剛開場白,在黑板寫上自己的名字,一聲「砰」的巨響從背後傳來。

    女孩把課本往桌上用力一摔,猛力踹了幾下桌子,中氣十足的拔高聲音開罵:「誰動過我的東西? XXX(罵人的髒話) 」接下來的十幾二十分鐘,沒人吭氣,包括我也很安靜,洗耳恭聽她把髒話大全從頭罵到尾,劈哩啪啦的罵了很久,重覆的字眼很少,讓我不禁想起以前的那班男生,他們雖兇雖狠,連環罵的功夫也不及她一半厲害。

    最後,她索性把書本全都摔到地上,連同桌子一起用力踹倒在地,聲響奇大驚人。

    全班同學對她的潑辣發飆,一點都不驚訝,沒有一人回頭看她。全班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個個都是閒閒散散、流裡流氣的歪歪斜坐著,眼神不懷好意的斜睨著我的反應。

    瞬間,我知道我們之間的第一回合交手已經展開了。女孩開場下馬威,其他人正在秤我到底有幾兩重。

    我有什麼反應? 嗯……我沒反應、沒表情。

    清亮拔尖的嗓音不斷在安靜的空間起伏著。說真的,要忍受那種尖銳的噪音,還真不是輕而易舉。每當察覺自己心裡開始波動了,就讓佛號更緊密的默念著,然後連結起「修心八頌」與這女孩的關係:「一舉一動觀自心,正當煩惱初萌生,危害自與他人時,願疾呵斥令消除」。我牢記著佛法不與生活脫節,是生活中的實踐。

    我觀想是佛菩薩應我所求,出了這份面試題。我沒忘記在多年前,我考了零分,所以這次我會謹慎作題,警醒的看著自己內心的變化,並且練習不讓煩惱習性任隨外境妄動直接作出反應。若能制伏得了自己的情緒,亂舞紛飛的外境就奈何不了自己。

    雖然都是刺耳的髒話,雖然看似衝著我而來,但我深知她不是真的針對我,既然如此,又何必生氣?不需要。只是一個14歲的女孩想要取得優勢權,讓我這個新來的老師看清情勢,讓我知道我不是老大,讓我知道如果想管她,就沒好日子過,這樣而已。我看到她只是脾氣很暴躁,看到她只是在玩著先下手為強的戲碼,她只是虛張聲勢,只是一個煩惱的眾生而已。這樣的看透,讓我開始對她憐惜了起來。

    「稟性邪惡之有情,恆為猛烈罪苦迫,見時如遇大寶藏, 願珍惜此難得寶」。六波羅蜜中的忍辱行,若無逆增上緣事件,如何磨練自己?如何轉化習氣中的貪瞋癡?

    我表面上的沒反應,讓她接續不下去了,她終於決定結束鬧劇。我的沒表情,讓其他人摸不著頭緒,既然秤不出我的斤兩,他們只好聽聽看我要說什麼,好來探我的底了。

    我對班上的未來,剛作了兩三句期許,立刻換來一片哄堂大笑:「嘿!妳有沒有先去探聽一下啊?!我們在一年級時從來沒掃過地,你要我們拿整潔獎?」

    我重實質甚於外在形式,但要他們拿獎當然有用意,不過在當時的確是個天大的笑話。環境會替人說話:牆壁上髒話連篇的塗鴉,地板一層厚厚的污黑泥垢,滿地垃圾、紙團、擤過鼻涕的衛生紙、口水……,教室實在髒得像廢墟,人心亂得有待整頓。

    「嘿嘿我告訴你!好讓你早點認識我們。上學期結業式完,我們把桌椅堆起來,像金字塔那樣,本來想火燒教室,結果真是XXX,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訓導處一堆人來捉,害我們沒燒成,X!」一個拿過去歷史來向我下馬威的。

    「我也告訴你們,如果我要知道你們的歷史,多的是爭著要來告訴我的人!問題是我一點都不想知道,我只想用我自己的眼睛、用我自己的心來認識你們。過去你們是什麼樣子,都不算數。一切從頭來,在我眼裡,你們和其他班一樣,平凡無奇。」我暗示他們,我不帶偏見,一切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他們眼神中洩露了半信半疑的心情,沒再繼續嗆聲。

    在我要他們把地上垃圾撿起來的一小段拉鋸戰下,第一堂的英文課空白。第一次見面,我們只是完成了認識彼此的第一步。

    事後回憶,那是一個不錯的開始。這樣的一群孩子什麼凶惡老師沒見過?什麼惡言惡語沒被罵過?什麼處罰沒嚐過?唯獨沒看過面對那樣場面卻不抓狂的老師。他們精彩的下馬威表演,有點受挫了。

    我沒反應的反應,似乎讓他們另眼相待。摸不著底的,在他們眼中更具挑戰性。

    但這並不表示我贏了,完全不是。接下來的日子,他們輪番用更多樣化的方法來試探我,甚至用盡技巧的故意要激怒我,這成了他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項活動與樂趣。

    我們有如諜對諜,想要摸清對方的底細。在摸索中,誤打誤撞,有時成功,有時失敗。

    🔸選股長,在這班學生來講,就是隨便列出一份名單,交給校方做交代用,因為他們完全沒有領導、服務、…的觀念。他們也已過了一年的無政府狀態,面對校方是一鼻孔出氣,私底下是各自為政,看似人人是王,實則人人是卒。事關利害或看不順眼,他們互相恐嚇謾罵,但在平常卻是誰也不想管誰,誰也不想聽誰。

    教室髒得離譜。一早進教室,看到前一天放學前才叫他們撿完紙團的教室,又是垃圾滿地,地更黑、桌椅更亂。我叫衛生股長,才叫了名字,穩坐羅剎女第二寶座的她,就搶在我皺眉頭前,發起了大脾氣,她很生氣的對我吼:「那不關我的事!不然你要怎樣?!」。

    當老師的我都還沒訓人呢,她就來個先下手為強保護她自己。怒氣是一種會傳染的波動,一早就耳根不清靜,實在也是很累人的。這事暫時不處理了,先當沒發生過。早自習結束後,叫她到辦公室,她稍微收斂了一些,不至於撒潑到不讓我講話。

    我要她排出掃除名單,她很兇的回答說「辦不到!」,理由是大家都不會聽她的。

    「開玩笑!除了小瑜,誰敢不聽妳的?而那個大小姐跟你又是同個道上的…。還有,以後不要跟我吼!話,要用講的,不是用吼的,我們大家都是文明人。」她對文明一詞聽了順耳,點頭接受了,但要她學著當衛生股長,她無論如何都不答應,因為她很自信沒人會聽她的。

    好吧!既然已經身兼班長、風紀股長,這下子,我再多加一職,也暫代衛生股長好了。因為不想聽到那些生氣吼叫的女高音,我欺善怕惡的把幾個只是慵懶會瞪人的女孩,排到廁所去打掃。她們出乎我意料的竟然沒異議,打掃得也差強人意。

    幾天過去,問題又來了。大姐頭們由正牌衛生股長領隊到辦公室抗議,質問我為什麼廁所不讓她們掃?責問我這個當老師的實在太過份了,怎麼就這麼看不起她們,只會偏愛那幾個小女生。哇~~~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拜託喔,我是想當然爾,看準你們一定不願,只好委曲那幾個看來還算聽話的女生耶!這話悶在心裡,沒明說啦。但我很為難,如果她們一兩天就翻臉不掃了,如果被接替的那幾個女生也不高興再回去掃,那就得由我親自出馬去掃十幾二十間廁所了啊!

    猶豫了好一會兒,我很勉強的答應了她們,沒想到她們帶著滿意的表情離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們的笑容。

    實在擔心她們在廁所用水管玩水會玩到水災,恐怕最後還是我得收拾爛攤子,於是走到廁所,想看一下她們到底怎麼個玩鬧。

    那一幕讓我瞪大了眼睛,實在不敢相信。女孩一個個的制服和鞋襪都濕了,低著頭使盡力氣在刷地,鉗子數量不夠,她們伸長了手直接去清理垃圾桶裡的髒東西,沒有一個閒著。我懷疑她們真的是第一天我要全班撿地上垃圾、嫌髒不肯撿的那群孩子嗎?

    我眼睛熱熱的,但當她們抬頭看我,我仍以一貫威嚴回視:「動作快點,該做最後整理了,上課不可以遲到。」

    「我們掃的,有沒有比她們好?」衛生股長放下防衛心,聲音溫和的問著,期待老師的肯定。

    「很好!」在他們面前,我一向言簡意賅,不表露喜怒哀樂,一句話可以說完的,不多說第二句。她們聽到「很好」兩個字,驕傲的帶著笑容回教室。

    就這樣,慢慢的,他們開始學會了打掃。

    🔸但是打掃過後不久,教室又是髒亂一片,隨手亂丟垃圾的習慣還是改不了。有人丟,我就立刻堅持要他們自己撿。每天堅持著這些最基本的生活教育。

    講一次,兩次,…一百次,他們改進的速度很慢。最令人受不了的是他們睜眼說瞎話的功力太強,只要不是當場被我抓到犯錯,每個人都矢口否認那些髒亂是他們造成的。疲於面對那些爭辯,我在即將失去耐心前,乾脆豁出去了,有一天令全班把所有垃圾都丟到地上,允許他們亂丟,想丟到看不順眼的同學座位附近也可以。

    這下子他們可樂了,英文課不用上,有仇報仇,沒仇亂鬧當投手,還有什麼比這樣的胡鬧對他們來說更過癮有趣呢?不只垃圾,寶特瓶、鐵罐、碎紙,有人還呸的向別人地上吐口水。

    好啦!這下子,更髒也更亂了。他們很得意、很興奮,卻搞不懂我是不是吃錯藥、腦袋壞了。丟完以後,他們興味盎然的看著我,等待下一招還有什麼更好玩的。

    「現在,開始清理自己的領土吧!」

    歡樂在剎那間變成抗議:「有沒有搞錯啊?我地上的垃圾又不是我丟的!」他們翻臉生氣了,師生間的另一場拉鋸戰又開始了。

    我堅持:「自己領土內的區域歸自己管,要負責清理乾淨,以後都是這樣。不管是不是自己造成的髒亂,都屬於自己的責任。」

    每天下的新指令都像是吊鋼索,尤其是會引起強烈抗議的。我每天冒險玩著險招,從沒把握自己什麼時候會陣亡。說我不是提心吊膽著和他們相處,是騙人的。

    沒人願意動。彼此僵持著,我看著他們,他們看著我。

    我沒生氣,也沒解釋為什麼應該如此做。只是堅持,靜靜的等待。溫和,卻十分堅持。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過去了,有人開始放棄抗爭了,有人彎下腰、有人離開座位去拿掃帚、有人拿出衛生紙來擦地板、……。最後,幾個大哥大姐級的人物,一邊口裡碎碎罵、一邊心不甘情不願的彎下腰去把垃圾撿了起來。

    呼~~~!總算在沒爆發大戰的情況下,完成了一個很基本的生活要求,我鬆了一口氣。

    🔸第一個星期過去,緊繃的心情已經讓我好像過了一個月之久。同事的驚訝與讚嘆,也算是支撐著我的力量之一。

    「哇!看你一付柔柔弱弱的嬌樣子,我們都在背後說你接了學校給的這個班,肯定過不了多久,就會崩潰了。怎麼才幾天,他們就變這麼多啊?我告訴你啊,他們一年級時,嘖嘖嘖……哪有什麼上課時間啊,我們這一層樓的班級都被他們吵死了,他們整天就是在走廊跑來跑去,鬧得我們都沒辦法好好上課。」

    誇完之後,同事順便告個小狀:「現在他們都很不錯喔!可是昨天你們班那個謝某某,在我上我們班國文課的時候,趴在我們班窗台上,大概要找哪個學生的麻煩,讓我們全班學生都心驚膽跳的,我上著課也上得很不舒服啊!」

    「喔!對不起! 我會叫他來向您道歉。」

    「啊~~~?不用不用!」她慌忙的一直搖頭搖手。

    我很快找到班上頭號大哥,轉述了同事的話,跟他說明:「只要我們造成別人的困擾,就要道歉。你要我陪你去?還是自己去?」「我自己去就好了!」他嘻皮笑臉的回答,然後油腔滑調的告訴我,他從來沒跟人家道過歉,我立刻很識大體的,謝謝他給了我這個面子。

    沒多久,同事一臉倉皇的跑來:「黃老師,謝某某來找我了。」

    「他跟您道過歉了嗎?」「啊?他要跟我道歉?怎麼可能?我以為是我告了他狀,他來找我算帳了,就趕快跑來找你。你怎麼有辦法叫他跟別人道歉?他哪有可能聽誰的話?你不知道他啊是某某幫派的什麼什麼,鬧的事可多得不得了,……反正大家都怕他啦!」

    「大家都怕他們啦!讓他們遠離我們就好了。拜託你別叫他給我道歉啦!」

    「那我陪他一起跟您道歉。我必須教會他:做錯事,就要認錯。」「好啦好啦!隨便你。可是妳別讓他靠我太近。」

    之前,不知道自己這班是大家都懼怕的兇神惡煞班。幸好沒太早知道,否則先入為主的偏見會太多。

    🔸他們還是會跟我吼,跟我抗議很多事,他們說以前都不是這樣。日子,就在他們的吼叫稍少一點、聲量稍小一點,而我的忍耐仍一樣多的堅持中過去,因為「我於一切有情眾,視之尤勝如意寶,願成就彼究竟利,恆常心懷珍愛情」。我的辦公桌上壓著《修心八頌》提醒自己。

    他們開始想為班上做點什麼,譬如看到教室比較乾淨了,想要油漆。我一口答應,但要他們有始有終,收拾好善後。

    油漆的那天下午,我全程陪同,教他們一些油漆牆壁的小技巧。但受不了油漆味,好幾次快步衝到洗手間,還在害喜期間,聞了怪味就想吐,平時忍耐一下還可以裝得過去,當天的油漆味太濃太嗆,讓人難受得很。

    「你肚子裡有小baby嗎?」小女生偷偷觀察我後,小心翼翼的探問,我搖搖頭沒回答,以為能瞞一天算一天。我還是很怕哪個學生一時心裡不痛快,會衝撞過來對我怎麼樣,我必須保護好胎兒。

    那天之後,腹部開始早期收縮,醫生囑咐我要多休息。我沒辦法聽話,因為不能有病態出現。接下來幾天,忍著一陣陣越來越頻繁的收縮疼痛,在他們有時言行改善一些、有時又是瞋氣全都露的互動中,繼續裝作什麼事都沒有。 

    醫生下了最後通牒令,要我臥床靜養,否則五個月不到就子宮收縮,胎兒堪慮。

    🔸開始了一段擔心胎兒安危的病假,我日夜臥床,連翻個身、稍有心情起伏,都會引起收縮疼痛。

    整天一個人在家臥床的安寧,終於讓心情漸漸放鬆下來了。不料一星期後,電話開始三不五時響起,一直到產假結束前,我都一直擔憂他們的在校情況,無法身心完全鬆弛下來。

    沒有同事願意進去那個班,校方外聘了一位代課導師。她忍了幾天,打了電話來哭訴被欺負,問我怎麼辦?

    「他們說他們只要你,叫我打電話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否則就不讓我進教室。…我沒問,他們真的在教室門口吊滿刀子,還綁了繩子把門圍起來,不准我進去,後來還是訓導處主任帶我進去上課…。我問他們『你們很喜歡黃老師嗎?』他們說他們很怕妳。我問他們你有多兇?他們說你沒生過氣也沒罵過人。這我就搞不懂了…」

    哈!原來我和那些孩子都互相怕著對方,卻都裝得一副很有個性的樣子啊!

    就這樣,每隔幾天,我就有他們又怎麼了的消息,心情好像還在上班,難免起起伏伏的。那段期間,謝某某在校外又惹事生非、打架鬧事,被校方逮到小辮子,記了幾個大過,令他離開學校。

    🔸產假結束回校前,我得了重感冒,咳嗽得厲害,喉嚨嘶啞,一點聲音也沒有。到校的路上,眼前發黑,呼吸困難,差點昏倒。自己非常擔心,不知生病的人怎麼剋得住那些學生。

    不出所料,一進教室就看到一切都回到第一天的樣子了,教室裡只有小貓兩三隻。我不知道在失聲狀況下,如何從頭開始艱難的這一切。

    我用比手畫腳的要他們去把人找回來。第一天的狀況重演了,不過和從前不一樣的是這一回他們看似既興奮又動作迅速的,不過才幾分鐘全班學生就從學校的四面八方跑回來了。

    幾個月不見,好不容易才教會的規矩,他們可能都忘了吧?我悲觀的想著。不知為何如此一致,全班學生都不坐椅子,一回教室都坐在桌子上,每個人兩隻腳就那樣晃啊晃啊晃的,但每一雙眼睛都專心的看著我,出乎意外的鴉雀無聲。

    我指著喉嚨,轉過身去,在黑板寫:「我感冒,沒聲音,要去醫院洗喉嚨,拿藥。」

    他們安靜的看著我好一會兒,有人打破了沉默:「好,你去吧!」「喔?感謝恩准」我心中笑著回應。

    「我們會乖乖的,你不用擔心!」

    「慢慢來啦,不要急!沒關係。」

    「……..」

    進教室前的疑慮與擔憂瞬間全消。如此簡單的話語出自他們口中,讓我感動得差點哭出來,天知道這是多麼令人不敢期待的體貼。

    我回來了。明顯感覺到他們的轉變,他們說話不太用吼的了,除非太不高興的時候;他們髒話少很多很多了。他們跟我說話時,眼睛會注視我了;女孩們到辦公室,同事說她們都很像我、講話很秀氣,我哈哈大笑說我才沒她們那文雅呢!心裡暗暗高興她們的被稱讚。男孩們到辦公室,同事們都不再一副見到鬼的樣子了。

    🔸暑假來了又快結束了。他們就要升上三年級。接到校方的電話,要我去商討一些事。到了學校,才知道那個臨時會議算是為我的班開的。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我是最後一個知道。據大家異口同聲的說法,這事對我是好消息,他們全都幫我想好了,只等著告訴我。

    我聽了老半天,終於懂了。學校要減班,想拆掉我的班和另一位同事的班,校方這個提案讓同事們都嚇壞了,他們一想到我們這種班的學生只要在他們每個班放一個,就會造成不可預知的動亂,這實在是讓他們太寢食難安了。他們經過集思廣益,終於想到一個「好」辦法,只要把這兩個班合併一起,野草就不會侵犯到花兒了。「那我呢?」他們說我去帶個新班、或當科任老師、或當行政人員。他們很滿意的表示這是我的大利多,因為沒人不想甩掉這樣的班級。

    當場,我被他們的熱情說得有點動心,可是是否同意,我一時無法回答,我要求考慮一下。我實在是讓好心的同事們都跌破眼鏡了,「這種事還要考慮嗎?」簡直不識好歹、莫名其妙,我在他們的訝異眼神中,讀出這樣的疑惑和不滿。

    一夜輾轉難眠。

    我知道換個班,我的生活會順利舒適得多,基於趨吉避凶的正常心態,我應該同意大家的安排。但有個聲音來自心底,不斷大聲抗議:「孩子們曾在黑暗中自我放逐,因為遇到關懷而願意改變,如果被這樣丟下,他們會如何呢?」那個自私的我說他們應該不會怎樣吧!自私的那個我想為自己有退路,昧著良心離開他們。

    但人畢竟很難自我欺騙。我的離棄絕對造成他們對人的信任比從前更薄弱,他們會更自暴自棄。如果這樣,我就是推他們入黑暗深淵的人了。我為自己的自私冒了一身冷汗。

    「總之直接與間接,願獻利樂於諸母,如母有情諸苦患,我願暗中自取受」,我願意繼續和一群性情行為都很不穩定的孩子在一起,只要能為他們帶來一些溫暖,讓他們重拾對人的信任,我的暫時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一旦有了決定,自己的心情也就穩定了,近清晨時分,終於沉沉睡去,夢裡有他們難得的笑聲。

    第二天我回話表示:我要繼續帶這個班,請別拆班、也別併班。減班問題,請校方另想辦法,我不丟班,堅持帶他們到畢業。

    🔸三年級開學,我又和他們在一起了。

    他們可能從別處耳聞了學校拆班會議上的風風雨雨,但從沒問過我,我也不提起,有如從來沒發生過什麼。我們彼此都知道,但默默放心裡,都不說開。

    他們不說起,也沒道謝過,只是用驚人的改變來回報我力排眾議繼續帶他們到畢業的決定。

    升上國三,應該定心讀書準備升學考試了。當其他班級還在浮躁時,那一整年他們在上課時,安靜到令人難以相信,偶而的交頭接耳也是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只見唇語互動一下便停,與從前那種可以傳到對面大樓的高分貝聲量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段考後,當全校沒有一個班級掃地時,只有他們一如往常,自動留下來清掃乾淨了才回家,獲得校方在全校集會時的大力褒揚;他們掃的廁所是老師與學生寧可遠道多走一些路的最佳選擇;他們拿到的秩序和整潔獎狀,一張接一張不斷。而這些早已是我沒在管的事了,他們自動自發的做著該做的事情。

    他們對師長講話的態度改善了許多,除了偶而舊習性還發作過一兩次。他們甚至比其他班的很多孩子看來都有教養,有禮貌。在那兩年間,我從來不跟他們講道理的,他們只是在我的一言一行中,揣摩著做出我覺得對的,自動改掉我認為錯的。

    從最初被我糾正時的反應:「我這樣,關你啥屁事啊?」,轉變到只要我一個溫和的眼神,他們就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這之間的轉變過程,實非當初可預期。他們的付出其實比我多太多了,他們從未口頭上說過一句謝謝,只是用不斷的改變來回報,因為他們知道那是我要的吧!還有什麼能比讓自己更好,更能表達對師恩的回報呢!

    兩年的相處歲月,在憂苦起伏時,總以念佛和「修心八頌」不斷的觀照自心與緣起外境,視一切皆是如幻如夢,在「願此一切我所行,不為八法念垢染,以知諸法如幻智,無執離縛而解脫 」中,期許自己心平氣和的觀看自己與這群有緣眾生的變化。

    🔸畢業典禮當天,完全沒想到他們人手一大束花,一個個靦腆地把花推送到我面前,除了小瑜之外。那個第一天就給我震撼教育當見面禮的女孩,仍然很有個性,什麼表示都沒有,但她媽媽拿了一束最大最特別的鮮花來,我追問這是家長送的還是孩子送的,兩者對我的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真的是小瑜自己去選、自己的零用錢買的。老師您也知道她個性倔,她就是不好意思親自送老師,硬逼著我拿來。」

    在驪歌聲中,在我潮濕模糊的視線裡,回望過去兩年讓我傷心過的、偷偷高興過的一幕幕。

    到了離別時分,我們還是不習慣直接表達情感,送他們出校門口前的一刻,在師生最後互望的眼神裡,我們看見過去幾百個日子互相提攜成長的彼此。

    🔸這班孩子是帶著春天的鳥語花香離開校園的。之後,我們偶而在路上遇到,他們看來健康有活力,我們笑著彼此打招呼,閒聊幾句。那些曾經自我放棄的陰影完全沒在他們臉上留下痕跡。我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自私的提早離開這些孩子們。

    對小瑜,我仍有更多的牽掛,常常想起這個被同事們說是不正常到極點的女孩,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一年前,我在台灣大學的一家餐廳相隔幾桌外看到她,她模樣沒變,仍是清秀又很有個性的臉蛋,輕聲細語的和朋友聊著天,眉宇之間寧靜而平和,就像春天清晨的陽光。始終帶著微笑的她侃侃而談,不會有人看得出她曾有過一段暴風暴雨的歲月。我在那樣的距離中看著她,看著看著就笑了,終於對她放心了。我選擇沒有過去打招呼,知道她現在已經活在陽光下就很欣慰了。

    🔸對這班孩子的牽掛告一段落後,偶而還會想起第一屆那個桀驁不馴的男生班。當年因為稚嫩沒經驗,常常心隨境轉,溫暖不開他們門前的雪,讓我一直感到耿耿於懷。直到帶領了與他們非常相似的這一班走過冬天、體會春天的溫暖,才把自己從歉疚中釋放出來。

    這樣的歷程在一生中,其實不僅限於與這些孩子的相處。總期待自己又成長了一些後,能有勇氣回視過往,看看還有什麼是自己可以重頭來過的。人生,在這樣的輪轉當中,來回往復。冬天會過去,春天會來。

    🔸黑暗中的方向,希望之光

    生命的熱忱,榮耀之光

    童年的歡樂,轉瞬消逝被遺忘

    一道絢爛的金光,在小道盡頭閃亮

    ~~~放牛班的春天(電影插曲)

    🔸經過二十年的念佛與體會到修行之無力之後,我一遇到善導大師的淨土思想,毫不困難的就聽懂、接受了。自己這麼一個千迴百轉才能偶而轉對一次的凡夫,尚且願意對處處犯錯的人給出溫暖與愛,阿彌陀佛對眾生的慈悲又怎會不是平等無條件的呢?!

    感受了愛的人,心中也會有愛。感受過慈悲的人,心中會有慈悲。身為凡夫的我們若有絲毫慈悲,想必也是來自彌陀無條件的慈悲力量。

    🔹修心八頌

    我於一切有情眾

    視之尤勝如意寶

    願成就彼究竟利

    恆常心懷珍愛情

    隨處與誰為伴時

    視己較諸眾人卑

    從心深處思利他

    恆常尊他為最上

    一舉一動觀自心

    正當煩惱初萌生

    危害自與他人時

    願疾呵斥令消除

    稟性邪惡之有情

    恆為猛烈罪苦迫

    見時如遇大寶藏

    願珍惜此難得寶

    他人出於嫉妒心

    非理辱罵謗我等

    粗惡之言我取受

    願將勝利奉獻他

    吾昔曾饒益某人

    並且深心寄厚望

    彼雖非理妄加害

    願視為勝善知識

    總之直接與間接

    願獻利樂於諸母

    如母有情諸苦患

    我願暗中自取受

    願此一切我所行

    不為八法念垢染

    以知諸法如幻智

    無執離縛而解脫

    南無阿彌陀佛